钉砸

（5）

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几乎不会透光进来。

张艺兴睁开眼睛的瞬间一时间差点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发现自己的胳膊横在床的另外半边，腿也卷着被窝搭了过去，按着自己平时睡觉的习惯霸占了一整张床。屋子里很安静，他竖耳听了一会儿公寓里的动静，忽而听见一阵水声，得出一个小孩应该在洗漱的结论。

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一圈，蜷起身子又舒展开，这才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了窗帘。

天地一片白色，亮得他睁不开眼睛。

下了一夜的暴风雪终于停住，对面的屋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因为是周末，街道上还未有车辆和行人打扰这一份安宁。

仔细看才能发现其实还有雪花在飘，轻轻地落在窗台上。

玻璃散发着寒气，张艺兴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一阵，才转身走出卧室。

浴室的门刚好打开，小孩洗干净脸出来，张艺兴和他就离着两步远。

吴世勋睫毛和鬓角还沾着水珠，皮肤好得有点透，眼周和脸侧留着被毛巾擦过的红痕，因为没有衣服换，所以仍然是套着校服外套，外套很肥大，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哥哥你醒了？”

因为才起床不久，吴世勋的嗓子还有点低哑，带着鼻音，头发沾了水压过却还是翘着几缕。

这是一个居家感很强的早晨。

狂吹了一夜的风安静了，外面是很美的白色，枕边人先起床洗过问你怎么醒了。

“嗯”张艺兴恍惚了一下，才说，“雪停了”

“我们出去堆雪……”

“我送你回家吧”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又同时顿住了。

几秒后，张艺兴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家吧”

他看见小孩眼里的光一下暗了。

“我还没……做完作业呢”吴世勋低声说。眼睛往地板上看，说完又抱着希望地瞥了一眼张艺兴。

“你已经在这里睡了一晚了，该回去了”张艺兴很坚持。

“可是你昨天答应……”吴世勋想说不是说好的可以做完作业再回家吗，可是又想起来张艺兴说过不可以留宿，一件抵一件，而且本来就是他要找来别人家里的，感觉争论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张艺兴也洗过以后，吴世勋收拾好书包跟着他上了车。

车开起来以后，外面总有细小的雪花片卷着风吹进来，于是张艺兴把车窗关了，又开了暖风。他是觉得这样吹着很舒服，可余光看见只穿着校服的吴世勋将两只手都放在了腿间取暖，肩膀也因为冷缩着。

“下次不要一放学就过来”张艺兴说。

“嗯？”吴世勋觉得张艺兴睡了一觉起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回家换件厚衣服再来”

“喔——”小孩将头转向车窗外，抿着嘴偷偷笑了。

停在路边的早餐店，张艺兴下车去买了两杯豆浆两根油条。

这家的油条做得很粗，一个人吃一根能半饱。

吃不完的他让吴世勋拿着，又叫吴世勋拿手机来给他导上航。

“想学车？”

张艺兴注意到吴世勋看着他换挡的手。

“想学，高考完了以后去考驾照”

其实吴世勋是觉得张艺兴手白，握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手型很好看。

“前面路口左转”

“是这个吗？”

“对，就这个”

吴世勋专心地看着手机给张艺兴指路。

两个人也没聊上。

张艺兴能感觉到吴世勋今天兴致不是很高。

昨天一天叨叨叨的，现在也没找话讲。

他知道是自己一起床就着急把人赶回去了，但他也不想开口说点什么。其实如果让吴世勋在他家做完作业也没有不可以。小孩专心的时候很安静，两个人互相不会打扰。

他今天一起床看见吴世勋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后悔前天为什么喝高，为什么勾着人家叫小美人，早上送他到学校应该送完就走，和人哥哥谈什么话，又为什么答应让小孩周末找他学画画。

总觉得不会麻烦到自己，其实确实是麻烦到了。

才认识一天的人，不管像小孩说的什么之前就见过吧，让一个陌生人突然地就要每周的规律性的介入他的生活，张艺兴很有心理压力。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刚成年的高中生。一个莫名其妙对他有向往的小孩子。

又要适应和了解一个陌生人，又要照顾这个小陌生人单纯的来得又快又突然的感情。

如果是一个同龄人，张艺兴可能会对处理这种不知所起的单恋更果断一点。

可偏偏是个少年，让他觉得更不会有可能发展的同时又一再心软。

“哇公园里的雪完全还没人踩过”

吴世勋趴在窗户往外看。他们正经过一个城市中的绿化带小公园。

嗯。还是个会撒娇的，孩子气的少年。

“很想玩雪吗？”张艺兴想起吴世勋之前说想堆雪人。

“想”

“那我找个地方停了”

吴世勋的神情雀跃了不到一分钟，又平静下来，窝回了座椅里。

“不去啦”他说。

“怎么了？”张艺兴方向盘都打了一把准备往路边靠了，又打正了。

吴世勋吸了吸鼻子，“我回家可以自己玩很久的”

张艺兴也就继续往前开着。

过了几分钟，他才回过味来。那句话里的“自己玩很久”听着有点孤单。

车厢里温暖又安静。却安静得让张艺兴有点不舒服。

他放了一张CD，听起了音乐。

吴世勋合着音乐小幅度地动着，过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给玩开心了。

到了吴世勋家楼下，他问张艺兴：

“下周末可以来找你吗？”

“来呗”张艺兴的态度不明显。

吴世勋牢牢地盯住张艺兴的侧脸，多看了两眼，然后果断地开了车门下了车。

“哥哥拜拜”

他背着书包站在车窗外冲张艺兴挥着手，笑着。

张艺兴把车窗降下来，也跟他挥了挥手。

回程的路上豆浆油条没了吴世勋的保护，东摇西晃的总像是是要掉到地上去。

雪花依旧安静地飘着。

到了一个红灯，张艺兴把车窗关了起来。

嘶。

少了一个人的车上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