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邻居好像有病
1
特么我邻居好像有病。
隔壁屋的音乐震耳欲聋,似乎有要把房顶掀开的架势。
张艺兴烦躁地往床上一扑,用枕头捂住耳朵,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还透着上一位房客留下的带有香水味的床垫里。
音乐声稍有减弱,可那鼓点无论如何都隔绝不掉,一下一下震得人脑仁疼。
从二线城市来到大都市,租的公寓里住的大多是附近一所艺高的学生,自带家具,便宜安全,重点是还可以短期租,最少两周就可以,但设施真好不到哪里去。一层楼二三十间,楼道窄得两个人擦肩而过都嫌挤,墙还不如一张纸隔音。
他不是艺高的,从大学休学出来所谓“追求梦想”,想当个唱作歌手,报了个为期一个月的补习班。听说是个名师。
除了家里给的生活费,他白天还得打两份工才能在学费房费水电费够交的情况下保证自己每天都可以想吃什么买什么。
天知道精神上累到要崩溃老老实实做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却被吵得没法专心也无法入睡是什么感觉。
搬进新公寓的第四天,张艺兴产生了弃房而逃的想法。
2
隔壁屋的人放了三个小时纯音乐。
纯音乐,连听钢琴演奏会到了后半场都要想睡觉,更何况是三个小时,甚至一首曲子还不完整听,总暂停,一个片段循环十来遍,还是用音响放的。
我的新邻居好像有病。
为了把那洗脑般可怕的钢琴曲循环从耳朵里去掉,吴世勋也点开了自己的歌单。
稍微拧大了音量,刚好能盖过那边的纯音乐。
不到一分钟,那边的钢琴声骤然变大,夹杂在他的流行乐里,不伦不类。
吴世勋只好也又加大了音量,那边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音乐干扰,再次放大了。
你大我也大,我比你更大。
新邻居嫌自己放的音乐不够劲,响起了狂暴式的电子琴声,给他那文弱的纯音乐助力。
哟呵这还带技能加分的,你以为我没有吗。
吴世勋找了一圈屋子最后翻出一个上回朋友喝醉了从KTV顺回来的手鼓,犹豫了半天,看着鼓觉得自己挺傻的。
“咚——咚咚咚——”一阵暴风疾雨的砸墙声制止了吴世勋的试图,“大晚上的!还睡不睡觉了!”
一个尖利的女声跟着助威:“有没有公德心啦!”
隔壁屋的音乐声怂包地停了,剩着吴世勋屋里的声音传遍了整条走廊。
吴世勋:“……不好意思”
3
补习班的老师听说是艺高的,是很有自己的一套,除了学校和补习班以外还搞了一个小电台,让学生去做做主持唱唱歌陪人聊聊天,去一次给一次钱,数目不算大,但既能练习又能赚点外快的事为什么不做。
张艺兴报了名,老师说你先从陪聊做起吧,不受地点限制,有个手机就行,一切相关费用可以报销。
“只要你别花几千买个新手机就行”老师开玩笑。
张艺兴是有点失落的,他想弹琴给人听,也想唱歌给人听。
“谁说你不可以了,你给陪聊的人弹唱啊,现场练歌锻炼心理素质”老师说,“你别看陪聊没什么意思,是锻炼你和陌生人说话的技巧,能不能让人家舒服,多接触不同的人见识一下大大小小的脾气”
张艺兴眼前一亮,光听进去了可以给人弹琴唱歌。接了两天电话,一次因为太紧张磕磕巴巴被挂断,一次因为找不到话说被挂断,还有一次因为弹了太久琴没说话被挂断。
他有些傻愣愣地捏着手机。
这活不简单啊。
4
声乐课的老师总是想一些怪招。
这周末的选择性作业之一是给他自己搞的电台里的预备人员写一份分析,能为难人家就多为难一下,看看对方如何应对,最后要从专业艺高学生的角度来评价一下对方的的表现给一些建议。
不做不会影响什么,但做了能拿平时分。
这学期迟到过三次翘过两次课的吴世勋只好拖着步子上去找老师,随机拿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看了一眼,这些电话号码应该都是老师统一买的,估计那边也是他另一个班的什么学生。
晚上趴在床上拨通了电话,那边哑着嗓子“喂”了一声,随后咳了一下,重新“喂”。
“你是X老师电台的吗”
“还不算呢,得陪聊才能转正”这人实在是老实,哪有一张口就说出自己“行业”的规则的。
吴世勋给他记了一笔。
“你想转正吗”
“其实转正也没什么意思,也不是真的电台工作,都是老师给我们做练习的虚拟情景而已,所以即使没有转正好好做也是可以锻炼的”
透露工作“内幕”,吴世勋又写上。
那边倒是一派天真,问什么答什么,丝毫没觉得明明是陪聊却总是自己被问问题有什么奇怪。
吴世勋在纸上陆陆续续沙沙地写着。
优点是平易近人,说话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但有些软绵绵,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亲近的朋友,缺点是太过于傻白甜,什么都往外说,没有聊天技巧任由对方把自己问个遍。
“那你是……艺高的学生吗?”那边小心翼翼地问。
“嗯”
“艺高怎么样?是不是教得很好?”语气里透出一丝羡慕来。
吴世勋撇了撇嘴,“还行吧”,又问:“你不是吗?”
“不是,我只是报了个X老师的补习班”
对方都这么实诚了,吴世勋说不清是出于无奈还是好笑,觉得他肯定要吃亏,好心提醒:“其实我也是X老师的学生,他的作业是叫我们来审核你们,所以你留点心眼,别被别人牵着走了”
“哇——啊——?”那边拖了长长的音,随即莫名兴奋起来,“那我们好像那种电影上两个人的心理战!好酷的!”
吴世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男孩子缺心眼吧。
“嗯”他严肃地说,“就是这样”
“那你把情报都告诉我了算不算通敌啊?”
入戏真快。
吴世勋配合地说,“算啊”
那边一半担忧一半开心地说:“那你不要被老师抓住放水,哇你对我真好”
莫名承受了一句夸奖的人愣了愣。
5
其实周末只用打一次电话就算完成作业了,可周五晚上打过以后,鬼使神差地,吴世勋又拿起了手机。
故意压低声音装作是别人逗他,那边的人一开始似乎有点害怕,觉得遇到了奇怪的人,可没说几句话以后,他开心地叫出来:“是你呀!”
“嗯,是我”
“今天还考核吗”
“嗯,要至少考核一周呢”
“上次你都评价了什么”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想到什么就写了”吴世勋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小本本拿了过来,想了想,划掉了几条看起来明显是批评的。
“那你评价的都是聊天的内容吧?”
“嗯”
“那你……那你想不想评价一下我唱歌的声音?”
声音里透出一些紧张和期待,不像是敷衍地找内容填充聊天时间,倒像是真的想找一位听众。
“好啊”吴世勋说。
6
几个和弦响起,在电话里听到的同时,吴世勋另一只没戴耳机的耳朵好像也听到了。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直觉般地站起来贴到了墙边,发现那琴声似乎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听筒里的男孩唱起歌来,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软糯不同,十分清亮,像是薄荷味的汽水。
电话里的琴声与歌声持续着,隔壁的也一直未断。
“怎么样?”
琴声同时戛然而止。
吴世勋处于被这个发现震惊了的状态,顿了两秒,才说:“很好听,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叫什么名字?”
“我自己写的”那边不好意思起来,吴世勋觉得自己好像能看到他害羞的样子。
于是他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说:“旋律很棒啊,自己弹唱的感觉也很好,好像是专心地只给一个人听的感觉”
那边似乎是在抿着嘴笑,说:“我是第一次弹给别人听,刚写好的,担心别人会不喜欢我的自作曲,所以先给你听了”
“挺好的”吴世勋说。
“嗯,可惜没能练习太多”那边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啊,我邻居有病,我一放音乐他也要更大声地放,我都不敢在家里练习了”
“……隔音那么差啊”
“就是那么差啊,我现在说话没准他也能听见呢”
“……”
7
周一那天,吴世勋难得地起了个早,收拾好自己站在门口等了半晌,竖耳听着隔壁的动静。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
哎呀,又来不及了!
吴世勋一跺脚,拉开门背着书包狂奔了出去。
第二天,他起得更早了十分钟,困得整个人站着都能睡着,隔壁还是毫无动静。
晚上十一点,他听到了门前的脚步声,刚冲到门口打开门,隔壁屋却正好关上了门,只看见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回来得那么晚啊。
他打了电话过去,那边懒洋洋地接了起来,声音像煮软了的面条。
“喂——你好——”
“是我,你怎么听起来那么累?”
“我每天早上七点一份工,晚上七点一份工,早上四小时晚上三小时,可~累~啦”
那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那你有时间上课吗?”
“下午两点到五点,固定的”
“噢——很辛苦”
“嗯,我趴一会儿还得起来练习一下”
话音刚落,两边同时安静下来,吴世勋不挂电话,那边也没挂。
两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毫无防备的家伙啊。
吴世勋感慨。
那边为了应他这句话似的,没心没肺地打起了呼。
8
所谓的“一周”电话持续了两周,作业早就交了,可吴世勋没说,时不时地跟人聊两句,时长也不固定。
他最近其实没多少事,手上是闲的,心里却总是发着慌。
这学期已经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身边好像许多认识的同学都已经规划好了未来。
不乏参加各种海选各种比赛已经小有名气的人。
连课间的话题都避免不了讨论起来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想的?”
三五个好朋友坐在一块儿,难免就要问到吴世勋。
他有些烦躁,说;“没想好呢”
同学露出略显吃惊的表情,没说什么。
但他知道这是惊讶自己怎么还无所事事。
最后还有人劝了他一句:“成名要趁早”
眉头也不觉轻轻皱了起来。
要也去参加个什么唱歌比赛吗,可他知道自己唱歌没到有多么好多么惊艳的地步。
跳舞倒是不错,但这方面也没什么好的节目。
晚上回到公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站在窗边吹夜风。
隔壁的琴声准时准点地响起,这次又是没听过的旋律,听起来像是伴奏,是又写新曲子了吗。
云的形状很碎,浸了暗蓝色,让人想起泡在紫米粥里的染了色的银耳。
月亮淡淡的一抹,一眨眼就被云层遮住。
按琴键的手不紧不慢,踏踏实实,弹得十分流畅。
吴世勋今天头一次觉得听纯音乐是一件很安静很享受的事情,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心里好像也没那么浮躁了。其实何必因为周围的人有什么样的计划而感到慌张的,用自己的节奏做自己的事就好。
虽然隔壁那位不是艺高的,也不是什么相关专业的,也许也没什么站在人群里就凸出的天赋,但他一心一意做着喜欢的事并为之努力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呢。
如果每晚都能一直听到这样的琴声,就好了。
9
新的一周过去了,当吴世勋顺手拨打了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时,接起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是谁”他语气没能控制住地不好,问:“这个号码的前主人呢?”
“你说老师的上一个学生?”
吴世勋心里有预感似的抓紧了手机。
“他课上完了,走了,去哪了不知道”
“走了?”
吴世勋声音都变了调。
两边沉默下来。
那边问:“那你还聊吗”
“聊个屁”吴世勋生硬地说。
他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去敲隔壁的门,敲得指关节都疼了,却还没人应。
前一天还通电话的人,第二天电话也找不到了,住的地方也没了人。
其实他只认识那个人的声音而已,长相什么的一概不知道。
他都忘了这个公寓住客流动搬出搬进十分容易。
吴世勋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他和那位素未谋面的人,以后大概也,再见不到了。
10
艺高的老师说过,想要成名,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重要的还是看一个机遇。
在学校里一天一天熬得看不见的头的日子现在回头看好像觉得过得特别地快,几乎没留下什么感觉。唯独努力奋斗的那个人和自己焦躁的时光十分鲜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听他唱歌。
高三那年因为出演一部电视剧里的男二号迅速红起来的吴世勋疲劳地靠在车椅后背上,跟司机说自己想回公司练习。
“练舞啊?”经纪人问。
“嗯”
“你别练得明天没力气起来,整个没精神还黑眼圈”
吴世勋笑了笑:“不会”
他一个人走进深夜的公司,偶尔也能遇到几个不睡觉的练习生。
漫不经心地打开练习室的灯,被里面傻愣愣站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怎么有人不开灯练的?
他看着这个练习生,扫过眉毛的刘海十分乖顺,后脑勺圆圆的,一双眼睛亮晶晶有些无辜,微张着嘴巴回头看他。
吴世勋心头一跳,虽然明明从未见过面,却觉得十分熟悉。
练习生向他打招呼,说前辈好,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吴世勋想起那个人第一次给自己唱自作曲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害羞,似乎和眼前这个人摸摸耳后的样子完美重叠了起来。
他状似随意地问:“凌晨练习?”
“嗯”
“不怕邻居给你放歌听吗”
练习生的眼神顿时困惑,一脸摸不着头脑,满头都冒着问号。
吴世勋轻轻叹了口气,想着,算了,看来不是啊。
别被人家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练习生的表情却奇妙地变化起来,瞪大了眼睛看他,恍然大悟又透着惊喜的样子。
“是你呀!”
他小兔子似的原地蹦跶了几下。
吴世勋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说:
“嗯,是我”
===END===
钉砸
2017/2/24